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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培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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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派斫琴

  李培华,女,1972年6月24日出生于河南许昌的潩水河畔,毕业于河南省轻工业学校,1995年来到北京,现居通州区宋庄镇小营画家村,师从管派斫琴大师田双琨学习古琴斫制。

  古琴,古琴又称“琴”、“七弦琴”,别称“绿绮”、“丝桐”等是一种平置弹弦乐器。古琴艺术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、艺术水准最高且最具民族精神、审美情趣和传统艺术特征的器乐演奏形式,除独奏外还包括唱弹兼顾的琴歌及琴箫合奏等。《说文解字》中对琴的解释为:“琴,禁也。以禁止淫邪,正人心也。”位列“四艺”(琴棋书画)之首,琴在中华文化中具有独特的地位,被誉为“圣人之器”,为历代帝王将相、文人雅士修身正行、静心悟道的载体,是传统文人精神的化身,儒释道这三家对古琴的理解非常深刻,中国人文情怀,最大的情怀在古琴之中。

  形而上者谓道,形而下者谓器。”(《易经·系辞》)中国文化历来强调“道”与“器”的统一,而古琴作为东方文化的符号,正体现了这一理念。从远古时期的传说和出土文物,到有文字以来的历史、哲学、宗教、诗词、绘画、戏剧等,无一不与古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古人的论著、哲思、诗文、传谱、琴技等,构成了古琴文化的深厚积淀和深邃内涵。2003年,古琴艺术被正式列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  作为现当代的古琴圣手,琴艺高超,博众家之长,自成一派,世人称之为“管派”,是古琴斫制与修复高手,管平湖先生自己斫制的落霞式古琴“大扁儿”是陪伴他多年、爱不释手的一床琴。而他的代表曲目《流水》就是于1957年用“大扁儿”弹奏录制的,并在1977年被美国发射航天器“旅行者2号”内装有“地球之声”的金唱片收录,至今仍在太空中寻找着人类的知音,成为后世难以逾越的经典。

  故宫博物院现藏古琴八十八张,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时代序列完整,佳器列陈,能够较为完整地展现古琴发展历史。其实,故宫所藏古琴都是经过修复才得以全貌示人。故宫博物院藏唐琴“大圣遗音”“飞泉”“清英”等,都是管先生修复的传世古琴。

  经管平湖先生所修之琴,声音更加完美,使其大放异彩,让我们领略到了千年古琴的神韵。与他同时代的琴家查阜西在其《琴坛漫记》中有一段对管平湖先生的记述:“溥雪斋称其修琴为北京今时第一,今仍以此技为故宫博物院修古漆器。”由此可见,管先生的古琴斫制与修复技艺是得到溥雪斋、查阜西等大琴家公认的。

  1958年经北京乐器厂邀请,管平湖开始教授并指导当时在乐器厂主制二胡、板胡、琵琶的田双琨斫制新的古琴,开启了管派古琴斫制与修复的传承之路。田双琨先生是管平湖先生唯一的斫琴弟子,在此后的60多年间,为管派斫琴传递薪火、开枝散叶。

  田双琨先生随管平湖先生第一次就制作了三床琴。他们选择了两床伏羲式、一床仲尼式,而之后的古法斫琴过程持续了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,幸好两人住得不远,就在各自住的平房小院不停往来,多少日日夜夜的倾囊相授,相互交流、探讨、陪伴,两人结下深厚的情谊,田双琨先生也得到了管平湖先生的斫琴真传。当这三床琴制作完成后,田双琨激动地抱着它们跑去给管平湖先生试弹。管先生一出手,苍古雄健的乐音从指下缓缓淌出,弹了许久不肯释手,最后评价说不亚于老琴。为此,北京乐器厂还在琉璃厂举办了三床新琴的品鉴会,邀请很多知名琴人,大家争相弹奏,都想一试新琴的手感与音质;而这三床琴也得到了其他老一辈琴家如溥雪斋、吴景略、查阜西等人的一致好评。

  管平湖先生不但教田先生制作新琴的理论和实践,也教授他修复老琴的诸多方法。管先生修复“飞泉”琴时为了声音更宽宏采用了截短法,若是局部声音不均衡或不出音可以不剖腹,而是用特殊工具去掉天地柱;在修理老琴的变形塌腰、拱背等问题时,可以采用火烤法、注水法;开裂时可以采用竹签固定法,若残缺可以使用填补法等。在《中华乐器大全》、《中国乐器博物馆》、《古琴荟珍》等著作中,都记载着管平湖先生与斫琴高徒田双琨对改良古琴、修复古琴、制作古琴的贡献。作为中国最有声望的北方派制琴家,田双琨首开新木制琴之先河,几十年如一日,倾心致力于中国古琴等民族乐器的研究、改良、制作、修复和传播。

  笔者有幸拜田双琨先生为师,曾在田先生的带领下,参与修复了一床清代老琴。这床琴不但漆面脱落,变形开裂,部分残缺,底板上还有一些孔洞。田先生让我们综合分析,确定修复方案,在修旧如旧的前提下,尽量保持老琴的年代感和历史信息。而整个修理和复原古琴的过程是一个非常需要耐心和细心的过程,需要准确的判断力和审时度势的魄力,这些经历同时也可以提高斫制新琴的能力和水准。

  田先生强调古琴在选材上非常讲究,最好选用松透的梧桐木或杉木,底板选用较硬一些的梓木,这也印证了两千多年前《诗经》中记载的“椅桐梓漆,爰伐琴瑟”。沈括在《梦溪笔谈·琴材》中也曾提出“琴材欲轻、松、脆、滑,谓之‘四善’”,这是选材的重要标准。

  木胎经过粗范的刀劈斧凿后,再用各种刨具精修。田先生给我们拿出了四把弧度尺,是当初管平湖先生根据外观、音色、手感皆妙的老琴弧度而制作的,分别是岳山、四徽、七徽和十三徽的弧度尺,有了这几把弧度尺就可以对面板弧度有一个准确的把握。

  古琴槽腹是古琴声音的灵魂所在,田先生说:“古琴的槽腹靠七弦一侧的边墙要留0.6到0.8厘米厚度,靠一弦一侧的边墙要留1到1.2厘米厚度,从两边到中间逐渐增厚,琴尾要留厚一些,让散音减小,靠近岳山的高音区要根据声音反射留薄一些,使按音更加清亮、通透。”

  田先生还特意强调把底板外侧两边用刨子刨薄,这样做所出声音会更好。但所有的薄厚分寸并不是固定的数据,真正的尺寸在于木料本身,了解木性——松透的稍留厚一点,紧实的稍去薄一点。面板和底板的薄厚也要相当,虚实相称,声音才会和谐。

  这里除了师傅的口传心授,也需要斫琴师自己用心体悟。如在处理面板上预留的两块纳音位置时,田先生让我们保留一条龙骨,从龙池向凤沼方向延伸,这是他修理很多老琴时发现的。两处纳音和大小槽腹并非平整顺滑,适当的毛糙、凹凸,正是声韵久而不散的奥秘。苏轼在其《杂书琴事》中记述了自己发现的唐代雷氏斫琴纳音的一个特点:“声出于两池间,其背微隆,若韭叶,然声欲出而隘,徘回不去,乃有余韵,此最不传之妙。”意思就是,声音从凤沼和龙池而出,纳音微微隆起,像韭菜叶子似的,让声音有抑制地缓慢溢出,这就是余韵绵长的奥妙。现在的很多新琴或者斫琴师是把纳音切成两个直直的长方形,甚至是后贴上去的纳音,槽腹用砂轮机打磨平整,这显然与良琴妙音是背道而驰的。

  木胎槽腹精修后,要进行合板,代表天圆地方的弧形面板和平形底板将合而为一。山南坡的杉木和山北坡的梓木自然也是阴阳的象征,合板就是抱阴负阳的过程,充满仪式感。合板后要裹葛布,先把葛布浸透备用,用大漆做黏合剂,以琴面板为中心包裹,到底板交汇,整个过程务必平整熨帖,不能有褶皱、翘起,在很多曲线部位可以用裁剪的办法剪去多余部分。

  裹布是防止古琴开裂很重要的步骤,传世的唐宋古琴多是裹布的,这也是它们完好保留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。明清古琴裹布的不多,所以它们的坚实度要差很多,说明这几百年间的斫琴工艺是有很大变化的,由此带来的古琴音韵之美从当时到现在的变化,其产生的原因以及对当今斫琴的启示,都是琴界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。

  接下来就是上灰胎的过程了,上灰胎髹漆工艺要经过几十道流程,无数次精心打磨。在每一层的灰胎配比中,不同目数的鹿角霜会起到不同的作用,大致按照粗中细的顺序,每一遍都要注意平整度。第一遍灰胎30目可以加点特粗鹿角霜,然后用60号砂纸打干磨。第二遍用灰胎60或80目的鹿角霜,然后打100号干砂纸。第三遍灰胎100目鹿角霜,然后打干砂纸找平,磨弦路。磨好弦路后,大漆多一点和最细鹿角霜,一起找六遍细灰闭砂眼。每闭两遍砂眼打一遍干砂,打至少三遍干砂、六遍闭砂眼后才可以上漆。这些过程要经历漫长的时光,每一次刮灰胎,都需打磨平整,刮上三分厚甚至要磨去两分,这种进三退二的制作看似费工、费时、费料,但这就是在师古法,是对中国传统工艺和精益求精精神的尊重。

  每一次微弱的加厚,都可以细细品味,追踪音与韵的微妙变化,找寻不均匀、不和谐的部分规避掉,接着再刮灰胎、再打磨。每一次打磨完都需要放置阴房,阴干数十日,甚至更久。每刮一道灰胎,每一次打磨,每一段等待都是修行的过程。

  田先生还试验过掺入适当的翡翠粉和瓷粉的灰胎配方,就像茶的拼配,古法合香一样,一些细微的灰胎配方变化,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灰胎完成后是上大漆的过程,一道道刷漆,打水磨后经过取舍而形成的漆花,能够体现斫琴师的审美取向和高度。

  最后擦漆数道,不再进行打磨,而是渐渐擦出温润如玉的光泽,低调暗淡中透着优雅,深栗色黑色中透着朱砂红,隐隐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,这是东方美学所崇尚含蓄内敛之美。

  如现藏故宫博物院的东晋顾恺之《斫琴图》(宋临本)中所画,14位斫琴人或断板,或制弦,或试琴,或旁观指挥,工艺繁杂而有序,每一步都是有讲究、有依据的。而每位斫琴人都是长眉修目、面容方整、表情肃穆、气宇轩昂、风度文雅的文人形象,从他们认真专注、一丝不苟的表情,可以看到他们对古琴的挚爱。这是文人制琴的最好例证,管派斫琴追求的也是在师古法的基础上,注入文人的内涵与修养。

  管派斫琴到笔者已传承三代,经过这些年的实践探索,正如唐代琴家曹柔诗云:“右手轻重疾徐,左手吟猱绰注。更有一般难说,其人须是读书。”这是曹柔对弹奏古琴和学好琴学的高度概括。右手斧劈刀刻,左手敲打磨刮,若想斫出好琴,功夫必在琴外。文人斫琴对声音和韵致的追求,反映了他的审美高度,或清微淡远,或中正平和,或苍古质朴,或细腻婉转。斫琴与弹琴是密不可分的,两者相辅相成,相互参究,相互促进。古琴弹奏有其独特性,除了按音,需要左手在琴的面板上进行进复、退复、掐起、抓起、带起、掩、虚掩、吟猱绰注等,这些古琴的虚音如何清晰体现,它们又与散音、按音、泛音之间相和谐,就需要斫琴师有很好的弹奏水平,才能在斫琴时“如切如磋、如琢如磨”而成大器。同时,文化涵养更加重要,斫琴的过程,也是修心的过程,用心越多,对斫琴的过程越尊重,琴给予的回馈就越多。

  田双琨先生于2022年12月20日离世,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特发讣告沉痛悼念,田先生一生都在为管派古琴的传承而努力,做为他的弟子一定好好做琴,好好传播琴文化,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与谆谆教导。